《三体》获赞“高开神走”,封面独家对话视觉导演陆贝珂
“《三体》最后十集真的是从书里抠出来的,古筝行动特效也太震撼了!看得我头皮发麻。”“看古筝行动我都感觉自己在看电影。”“古筝行动拍得太牛了,把原著描写的场景完完全全拍了出来,看得人毛骨悚然……”
2月3日晚,电视剧《三体》举办大结局点映礼,部分观众提前解锁全集,揭开“古筝行动”的神秘面纱——肉眼不可见的极细纳米飞刃,将一艘六万吨级的巨轮切割成一叠向前推开的扑克牌,几十片甲板薄片和受力扭曲的船体框架交缠在一起,很快变形成了一堆复杂的形状。短短几天后,2月7日,剧版《三体》豆瓣评分从8.1分上涨到8.3分,网友点赞“高开神走”!
陆贝珂在《三体》工作现场
“古筝行动”是原著小说《三体1:地球往事》的一个高潮点,本着现实主义创作方向的主创团队,如何拍出船体被纳米切割、散开后的奇特效果?视觉导演陆贝珂接受封面新闻独家专访时直言:“古筝行动整体使用了实拍+影视特效的拍摄方式,资源平衡难度很大,制作难度比较高,特别是对船的金属结构的变形模拟比较特殊,以前没人做过,没有任何可以直接参考的资料。”
放弃纯物理模拟
满足读者原始想象
为了找到与巴拿马运河“盖拉得水道”类似的河道环境,《三体》剧组40多位工作人员从四川、云南、广西一直跑到海南,从涪江、澜沧江到昌化江,经过气候、气温、植被、光线、河宽、水的色泽的对比,并结合公开纪录片、船舶资料整理归纳,再叠加特效处理,剧组用了三个多月勘景、23天拍摄、2年的后期,才有了这场25分钟的戏。“为了还原古筝行动,我们在浙江选取了十几种类型的景,一点点去拍摄和后期计算机制作,再通过镜头剪辑之后拼出来。”
陆贝珂(左)与总导演杨磊为《三体》寻找合适拍摄的外景
最让陆贝珂难忘的是摄制船被切开后的呈现形式。“关于纳米飞刃切碎后的船体变形状态,我们没有任何相关资料,也没有任何船舶设计的数据记载。这么大的船被切开之后,船体会怎么扭曲,碎片该如何摊在地上?”他和团队先是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计算机上做船的钢体碰撞、扭曲效果模拟。“除了纯粹模拟物理效果,我们还要符合原著的描述。一开始模拟效果很像,但当一片片切开的船体和舰岛在惯性的作用下移动得越来越远的时候,从几十米高处栽倒到地面上的舰岛碎片,会因为地面的阻力扭结和翻滚。”
陆贝珂也曾纠结:到底是要符合原著,还是更符合计算机模拟结果?“后来我还是决定要80%符合原著的描述,符合大家对古筝行动的原始想象。”在勘景阶段,他和团队就将最终舰岛摊开的形态做了航拍定位,在浙江仙居一片2公里长的草地上确认了最终船舰岛摊开的残骸形态;置景时,美术部门将几百片50厘米等宽的长条钢片,用挤压机一片片挤压,然后组接成局部船舰岛扭曲变形摊开的状态,蓝幕部门搭建起长达500多米的巨大蓝幕,最终完成了前期拍摄;后期制作阶段,再用计算机视效技术,将整个船的摊开过程准确地模拟对准到这个实拍局部舰岛,衔接上所有的前期实拍镜头,最终完成了古筝行动中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的切船段落。“这个工作很复杂,比较消耗人的耐心,但以我们的制作经验来说,也是可以完成的。”
陆贝珂也曾担心:剧集播出后,观众会不会认可?虽然忐忑,但他和主创团队都在尽全力拍好《三体》。于是,观众看到了“脱水浸泡”“巨型单摆”“人列计算机”“三日连珠”等一个又一个“三体名场面”。
“人列计算机”画面(剧照)
“作为原著粉,我还是基本满意的。”不负自己的陆贝珂,也没有辜负观众的期待。大家纷纷点赞剧版《三体》:“画面搞得真不错,可以说是1:1还原了原著。”“真的是震撼到我了,一点都不敢快进呀,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封神,仿佛在看电影 。”“从此一直停留在脑海里的古筝行动有了真实的样貌。”
《三体》口碑持续走高
用质感上分
“抠书级”视效赢好评
陆贝珂是资深科幻小说迷,2006年在《科幻世界》初遇《三体》时,他的内心就埋下了翻拍《三体》的种子。2018年,得知能与老搭档杨磊合作剧版《三体》,一向稳重的陆贝珂激动地跳了起来,甚至还写了2万字的拍摄策略和技术分析。“我系统看过刘慈欣老师公开发表过的所有小说,《地火》《流浪地球》《乡村教师》《球状闪电》《三体》……一直都很熟悉他的作品。”
除了对原著着迷,关于《三体》的报道、书迷的讨论等,陆贝珂也有不少了解。“关于大刘的美学风格,我之前看过很多描述,跟很多书迷有一种共鸣,跟大家的很多想法同频共振。”在创作的过程中,他也完全按照书迷的心态去做画面设计,对原著经典场面如台球演示、倒计时、宇宙闪烁、CG版三体游戏等做了视觉化还原,用质感上分,被观众称为“抠书级”。
“三体游戏”画面(剧照)
大量原著粉和科幻迷对《三体》电视剧的高度肯定,也让一直处在百感交集状态中的陆贝珂松了口气。“我们很用心地投入了几年时间,现在感觉对得起自己,没给咱中国最好的科幻小说和影视行业丢脸,也没有辜负平台的信任。”
同时,他也有很大的荣誉感。“《三体》确实会带给人一种荣誉感和使命感,这是原著赋予这个剧集项目的一份加成,而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是我们众多参与这个项目的人的共同感受。”
可面对“三体封神”的评论时,陆贝珂却十分清醒:“首先要感谢大家的点赞和夸奖,当然我们非常希望自己的创作得到观众的认可。但从我们创作者来说,肯定还有很多值得继续提高的地方,特别是电视剧有其特定的投资框架,我们毕竟是在一个正常的剧集资金许可下工作,肯定会有取舍和平衡。‘封神’是很多观众对我们的一个勉励,他们觉得满意,感受到了创作者们的诚意与努力,希望我们能继续做得更好。”
《三体》包含的东西太多,拍摄难度太大,陆贝珂及团队在整个拍摄的过程中也遇到过很多负面的猜想和不被看好的声音。“太正常了,很多朋友之前得知我接下了《三体》剧集的视觉导演工作时都说‘你要是做不好会被骂得很惨’,但当你做到一定水平后,观众会看到你的认真,反而会更加鼓励。也会带给其他开发类似题材的创作者、特效制作公司一种欣慰感,然后他们也愿意拿出更多精力把项目做得更好。”
陆贝珂希望观众能看到中国影视行业的诚意,希望更多人相信,中国人可以制作出属于中国人自己价值观的国际水准科幻作品。
陆贝珂
封面对话陆贝珂
封面新闻:在创作《三体》的过程中,会有因为困难太多想放弃的瞬间吗?
陆贝珂:这种情况还真没发生过。可能从观众或者外人角度来看,觉得我们做的工作好像有一定的戏剧性,觉得一定会艰苦奋战。艰苦的情况是有,也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们所做的工作,并不是我们经验范畴之外的事。我们都是职业做视觉、特效工作的团队,包括做动画片。无论是对软件的了解,还是对拍摄流程的了解,对资金、制片流程的了解,我们都是非常专业的团队,影视行业在压力下工作是常态,并不会因为有困难就心生放弃,在技术允许的范畴之内,最终都能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开机前我们也做了充足的准备,包括熟悉原著,学习相关的科学知识,技术测试等,不然我们也不会贸然去开动去制作。
封面新闻:所以真实的情况是?
陆贝珂:以我们现有的技术积累,《三体》第一卷的剧集拍摄,没有什么地方完全无法完成。我们制定的方案和周期,以及相关的测试、拍摄地点、时间规划等,基本都在我们原计划范畴之内。对我们来说,更多的是需要面对众多分项目标进行权衡时的耐心和精益求精打磨的匠心。有时候因为预算有限,会面对一些不得不放弃的地方,尽管心里不太舒服,但那个问题如果不是决定性的,我们就需要在镜头提交前说服自己合理舍弃。对我们这些职业工作者来说,需要做好权衡。然后在团队沟通时也需要恒心和耐力,数年如一日地给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做工作,帮助大家理解各个镜头里的内容应该怎样去完成。它特别像长跑,并不是短跑那种冲刺的感觉。
封面新闻:作为一个影视视觉导演,想要将一部科幻小说进行良好的影视化改编,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陆贝珂:如果已经是一个职业的视觉导演,要去和总导演一起改编一部科幻小说原著,那么首先肯定要熟读原著,要真正理解它。
此外,要具备原著中涉及的相关背景知识,至少要达到一个科普的级别。我们这些主创都做过好多相关资料收集和学习,文本和科学知识的视觉化这部分是我要设计出来的。比如说太阳放大器、红岸基地巨大天线、古筝行动的船,这些画面怎么呈现。这些不是靠手绘随意画的,还是要符合物理原理,要让更多制作人员看懂,要符合实拍的可行性和电脑制作时的算力要求。
最后,还需要了解资源和使用情况。这种片子会动用到好多云计算渲染,那在现有成本下如何让足够多的计算机运算出来?这些东西都要考虑到。
封面新闻:制作过程中,最难的工作是什么?
陆贝珂:整个工作最难的是平衡。你心目中有各种各样的效果要求,但你又知道自己手里有怎样的资源限制,一共要做500分钟的特效和3D动画,几千个镜头。那最后到底怎么把资源分配到这些镜头里去呢?每一个镜头做到什么情况下算是通过了呢?有时候你就得忍一忍,忍住自己进一步的要求,就让它通过了。以我们这种导演的“龟毛”心态来说,一些大家认为不错的画面,还是觉得“将就”了,但也没办法,很多时候也是一种遗憾。只能说,我们整体上对得起投资平台、对得起观众了,但单独说视觉画面方面,很多镜头离完美肯定还有距离。我们只能尽可能把好钢用在刀刃上,确保钱不要花在刀鞘上。
《三体》主创团队
《三体》剧组
封面新闻:有人认为科幻就是特效,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陆贝珂:科幻、影视和特效是三个不同的概念。有些科幻影视作品用的特效也很少,但带给观众的震撼也非常强烈。这种片子不是直接的视觉上的生理刺激,而是一种思考上的震撼。大刘的小说,好多地方并非依靠视觉画面的奇观效果打动人心,像《三体》中“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这句话,就无法用单一的镜头画面展现出来。所以,科幻并不等同于特效,这是肯定的。但是确实,要让天马行空的科幻故事、科幻人物、科幻概念深入人心,我们需要用到特效手段来讲述和描绘,这是特效无法替代的作用。所以,我们作为影视工作者应该适当地、有效地应用视觉特效提供的手段来呈现科幻故事。
封面新闻:怎么看大家用“五毛特效”来调侃一些影视作品的视觉效果?
陆贝珂:您提到的这个问题,原因比较多面,很难一概而论。特效是舶来品,来源于实体模型特效技术和计算机技术对电影拍摄手段的更新和改造。中国影视行业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学习和应用过程。制作效果不好,可能是特效公司的问题,也可能是制片方、投资方的策略问题,也可能是导演、主创部门经验不足,命令不清晰的问题,更有可能是以上这些问题的综合累加。制作特效是一个非常综合的工作,不是说现场一拍回去之后随便一做就能做好。必须在筹备的时候就做好很多计划,拍摄的时候按合理的方法去拍,最后再按合理的方法去做,并且得有足够的钱去做,这个流程非常长。咱们国内影视工业化程度不高,很多东西得一点点协调、磨合。有时候导演、编剧想到了,也不代表有相应的技术和资金可以真正去完成,硬着头皮生拍,只能“做个大概的示意”,然后观众看起来就很“五毛”了。
但很多事情要有心气儿去做好,最终可能会螺旋上升。比如可能技术不足,但尽量先把“五毛”做出来,尽可能花五毛钱做出 “六毛”“八毛”的效果,观众体谅一下,下次投资方稍微多点资金,花一块钱让创作者努力做出“一块二”的东西,观众觉得越来越好,就能够形成一个正向的循环。互相指责只会带来更多的不理解,大家以一种职业化的平静心态去面对这种调侃,然后尽可能地在真正的工作中、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得更好,尽量主动让观众感觉到影视行业的诚意,然后让投资方、创作者、观众形成一个正向的循环,才会越来越好。其实影视行业对优秀的作品有一份荣誉感,也有众多极富责任心的专业人员,希望我们能跟观众形成一种良性互动,拿出越来越多的优质作品。我个人也希望和中国科幻影视的上坡之旅一起加油。(图据受访者)
封面新闻记者 荀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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