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湖南人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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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枢     什么是湖南人的精神,早在近百年前,陈独秀先生就给了我们答案。1920年,陈独秀在《欢迎湖南人的精神》一文中写道:“湖南人的精神是什么?‘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无论杨度为人如何,却不能以人废言。湖南人这种奋斗精神,却不是杨度说大话,确实可以拿历史证明的。二百几十年前的王船山先生,是何等艰苦奋斗的学者!几十年前的曾国藩、罗泽南等一班人,是何等‘扎硬寨’‘打死战’的书生!黄克强历尽艰难,带一旅湖南兵,在汉阳抵挡清军大队人马;蔡松坡带着病亲领子弹不足的两千云南兵,和十万袁军打死战。他们是何等坚忍不拔的军人!”文章结尾继续写道:“不能说王船山、曾国藩、罗泽南、黄克强、蔡松坡,已经是完全死去的人,因为他们桥的生命都还存在。我们欢迎湖南人的精神,是欢迎他们的奋斗精神,欢迎他们奋斗造桥的精神,欢迎他们造的桥,比王船山、曾国藩、罗泽南、黄克强、蔡松坡所造的还要雄大精美得多。”    湖南人这种“奋斗造桥”的精神具有明显湖湘地域特色。湘人精神的地域特色无外乎源于两种主要因素,一是自然环境,二是社会环境。唐代韩愈在《送廖道士序》中说:“南方之山,巍然高而大者以百数,独衡为最。最远而独为宗,其神必灵。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驶,”“中州清淑之气于是乎穷。气之所穷,盛而不过,必蜿扶舆,磅礴而郁积”,“意必有魁奇信材德之民生其间”。刘禹锡在《送周鲁儒序》中也说:“潇湘间无土山,无浊水,民乘是气,往往清慧而文。”“清慧而文”既是湖湘文化的特征,也是湖南人的性格特征之一。韩、刘所说指的就是自然环境对湘人精神的影响,所谓地灵人杰是也。    至于社会环境对湘人精神产生的影响,可追溯到楚人的性格。楚人似乎有一种励精图治、自强不息、刚毅执著的精神。楚被秦灭亡,楚人还发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汉之际,屈原、贾谊先后流寓湖湘,使楚人精神更加得到发扬。以“经世致用”和“伦理践履”为主要特征的湖湘学派产生在南宋以长沙为中心的潭州,它与楚人的精神一脉相通。林语堂先生在《中国人》一书中说:“湖南人则勇武耐劳苦,湘军固已闻名全国,盖为古时楚国战士之后裔,具有较为可喜之特性。”近世湖南民风强悍,士人性格坚毅,勇于任事,敢于牺牲,正是远古楚人文化精神的近代回声。    在这种自然条件和社会基础大背景下形成的湘人精神,即“奋斗造桥”的精神,有着共同的精神特质,即心忧天下、不怕牺牲的爱国情操,经世致用、实事求是的务实作风,敢为人先、兼收并蓄的创新精神,勇于任事、不屈不挠的斗争意志。    一、心忧天下、不怕牺牲的爱国情操    古代的湖南被视为蛮夷之地,许多有着忧国忧民胸怀、治国安邦抱负的政治家和学者,在政治上受到诬陷或打击时,往往被贬谪、流放到湖南。他们在这里所写的诗文,往往都是抒发自己的政治主张和理想抱负;他们的际遇充满了浓郁的爱国主义精神和令人激愤的悲壮色彩。    湖南作为屈原、贾谊的“伤心”之地,湘人精神从初始就带有一种悲壮、忧郁的色彩,也透露出中国最早的知识分子骨子里的参政意识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屈原的《离骚》,其篇名就含有“遭遇忧患”“离别的忧愁”之意。“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屈原求绳墨与规矩于正道,宁死也不苟合求荣。屈原怀沙自沉百余年后,又一位政治家兼文学家贾谊被贬谪长沙。他上《治安疏》批评政治,写《过秦论》分析秦之成败得失,其忧国之心,不在屈原之下。他在长沙写下了汉赋名篇《吊屈原赋》,以屈原的遭遇自比,抒发胸中的愤懑。    自屈贾之后,忧患意识一直是湖湘历史文化的主流。东汉末,“天下起兵诛董卓”,是“长沙子弟最先来”(唐吕温《阳人城》)。东晋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描绘了一个小国寡民的世界,没有统治,没有剥削,以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为基础,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士大夫心中的“乌托邦”。    唐代因参与“永贞革新”失败被贬为永州司马的柳宗元,在永州关心民间疾苦,多施善政,并将自己的政治抱负蕴涵在诗文中,以致“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柳子厚墓志铭》)。同被贬为朗州(今常德)司马的刘禹锡,勤政亲民,诗风豪放旷达,借诗嘲讽权贵,他在朗州所写的诗歌在民间广为流传,使“武陵溪洞问夷歌,率多禹锡之词”(《旧唐书·刘禹锡传》)。柳宗元、刘禹锡振世济民的道德文章为湖湘民众所敬仰。    宋代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对湖南人的影响更大。《岳阳楼记》既以“淫雨霏霏”的凄凉景象衬托“迁客骚人”“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的伤感情绪,又写了“春和景明”时的欢快与得意。文中提出,有抱负、有理想的“仁人”不应以自己的得失为重,以个人际遇和环境的变化而悲、而乐,而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君子的崇高风范超越个人的狭小精神世界,不论升降进退都不忘天下黎民与社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成为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行为准则和座右铭。岳阳楼成了先忧后乐的精神象征,激励了历代湖湘士子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    南宋的湖湘学派在政治上更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极力主张抗击金军,收复中原。胡宏一身正气,视富贵如浮云,宁可隐居衡山过清贫的生活,也不与主张妥协的秦桧往来,拒不接受秦桧的召用。张栻把抗金复仇作为政治大纲,在他的影响下,不少湖湘学子投笔从戎,奔赴抗金战场。在抗金活动中,湖湘学子坚决反对“和战之念杂于胸中”,主张抗金复仇。张栻高足吴猎,淳熙进士,后来成为“开禧北伐”的主要将领。战争开始后,吴猎以荆湖北路安抚使“节制本路兵马”,直接指挥战斗,显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    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在决定中国政治命运的关键时刻,对待生与死的抉择,湖湘先贤大义凛然,慷慨悲歌。南宋末,元朝数万大军围攻长沙,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抚使李芾率全城军民死守3个月,直到矢尽粮绝。城破时,李芾全家19口从容自尽。在岳麓书院读书的数百学子,与元军展开了搏杀,大部分献出了生命。据《宋史》四五○卷《忠义传》记载,长沙百姓在城破后,亦坚强不屈,誓死不为元军俘虏,“多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缢林木者,累累相比”。明末清兵入关,明朝覆亡,时任明代岳麓书院最后一任山长的吴道行,悲愤不已,痛不欲生,他“望阙痛哭展拜,舆归山中,不食而卒”,以身殉国殉君。在近代清政府起兵收复新疆的伟大战争中,又是“湖湘子弟满天山”。统率湖湘子弟,“舆榇出关”的是69岁高龄的左宗棠。他还是在20多岁,穷困居家时就写过一副对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雄心壮志已溢于纸上。清末谭嗣同在戊戌变法中以鲜血和生命实现了维新图强的誓言。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临刑之前,他大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在辛亥革命和新民主主义革命中,一批批湖南人冲锋前。“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蔡锷语)而甘愿牺牲自己生命的湖南人前仆后继,层出不穷。唐才常发动自立军起义,最后英勇就义;陈天华、姚宏业、杨毓麟、彭超、易白沙为了唤醒民众而蹈海,投河殉国;禹之谟在临刑前绝笔遗书中说“躯壳死耳,我志长存”;黄兴发动黄花岗起义,断指犹战,勇往直前;宋教仁成为为“宪政”而牺牲的第一人;毛泽东一家为革命牺牲了6位亲人,等等。仅从辛亥革命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收录存册的湖南革命烈士就有近10万人。    湖南历代贤哲倡导的这种“心忧天下,不怕牺牲”的养心、治身、经邦、济世的道德规范,对湖南人的精神和社会风气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    二、经世致用、实事求是的务实作风    楚先民早在“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发展阶段,就孕育了强烈的事业进取精神。屈原放逐沅湘,始终念着富国强民。为解救祖国的危难和人民的疾苦,他表示“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起承转合,千载而下,湖湘士子发扬光大了先人的基本精神,提炼出湘人精神的基本内核———经世致用。    湖湘学派产生之际,南宋正处于内忧外患之秋,湖湘士人蒙受了一种家破国亡的屈辱感外,还多了一层民族文化的危机意识,因而认识到提倡经世致用,既是为了“经邦济世”,也是为了挽救理学自身。南宋形成的以“湖湘学派”为代表的理学思想,它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把传习理学的学术教育活动同经邦济世、解危救难的强烈经世愿望紧密结合在一起。胡安国以《春秋》为“经世大典”;胡宏主张“以仁致用”;张栻强调“知行并发”,无不出于现实的需要。    湖湘学派自宋代发轫一直倡导“求仁履实”。首先表现为重视人才的品德、操行、性格、情感、意志等素质的磨砺和塑造。湖湘学派第二代大师胡宏便把“有体”作为培养人才的标准。谨守伦理道德规范,谓之“有体”。其次表现为推崇“治事”能力和才干的培养。湖湘学派第三代大师张栻更强调教育应培养能“传道济民”的人才。南宋绍熙五年(1194),朱熹任湖南安抚使,再至潭州,兴学岳麓,颁布了有名《朱子书院教条》,使岳麓书院第一次有了正式的学规。在教学宗旨上,朱熹反对当时官学中“务记览,为辞章,钓声名,取利禄”的流弊,反复要求“讲明义理”,进而提出“修身”“处事”“接物”之要,作为实际生活和思想教育的准绳,尤其着重人格教育,提倡言行一致、克己复礼、道德自律等道德修养原则和方法,反映了程朱理学的精髓。清乾隆年间岳麓书院山长罗典归纳并提出了“坚定德性,明习时务”的教育方针,完整地表述了上述两重含义。    在理政方面,湖湘士子也是“有用之才,固不徒以文章,亦非迂谈道学者比也”。其中有敢于直言规谏的朝臣彭龟年;有善理政事财务、成功治理通货膨胀的“通务之学”陈琦;有热心发展生产、关心人民疾苦的良吏游九言、游九功兄弟等。张栻在《岳麓书院记》中提出的“得时行道,事业满天下”,在他的弟子中得到了实现。    明末清初,从岳麓书院走出来的王夫之,又把经世思想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王夫之本以反清复明为头等大事,在举兵起义、出仕南明的政治斗争失败后,才归隐山林,发愤著述,以表达自己的经世致用之志。他把天、道、心、性奠定在气、物、欲等感性存在的基础上,提出“天下惟器”,“据器而道存,离器而道毁”的唯物自然观,从而抑制了理学走向空疏和虚诞,适应并推动了实学思潮的发展。    到近代,湖湘经世学派发展到了巅峰。魏源首开近世风气,在学术上复兴今文经学,打破旧汉学板块而为新学;在政治上提倡“师夷长技以制夷”,使湖湘学人从此走出封闭,睁眼看世界。魏源还受当时湖南经世派代表人物贺长龄之托,主持编撰了巨著《皇朝经世文编》。魏源以实用、经世为主旨,选取清代200多年间的论学、论治文献2000多篇,编成120卷。此书刊行后,数十年间风行海内,湖湘士子更深受影响,促进了经世致用思想的发展。    湖湘经世学派倡导“伦理践履”,强调自身道德修养的力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修身”是为前提。曾国藩家书云:“近来带兵者,皆不免稍肥私囊,余不能禁之苟取,但求自己不苟取。”许多湖湘学子都像曾国藩那样清修内省,严于自守,以“从人间问四方事”来培养自身的人品。这种以廉正为荣,以清贫为高,出淤泥而不染的自恃心态,是造就湖湘人才的内在动力。曾国藩承“桐城派”遗绪,自开“湘乡派”士风,形成庞大的“书生领兵”集团。从这一集团分离出来的郭嵩焘和曾纪泽,走出国门,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成为中国第一代杰出的外交家。 

论湖南人的精神

  梁启超任时务学堂中文总教习时,才24岁,血气方刚,情感横溢,亲自制定了《湖南时务学堂学约十章》,曰“立志、养心、治身、读书、穷理、学文、乐群、摄生、经世、传教”。这10条学约虽已明显含有学为维新图强服务的思想,但其要领仍是“伦理践履”,充斥着儒家的修身治学精神。他认为要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首先要养心、治身。    “实事求是”语出《汉书·河间献王传》,但之后千多年间却不见经传。清光绪十一年(1885),湖南巡抚卞宝弟为《湖南通志》所作的序言提出“实事求是之心不敢不勉”。1914年湖南工业专门学校校长宾步程将“实事求是”4字书刻成大匾,悬挂在岳麓书院。后来,毛泽东对“实事求是”进行改造,“一切从实际出发”成为毛泽东思想的灵魂。    三、敢为人先、兼收并蓄的创新精神    湘人精神是在湖南原住民文化(扬越文化)的基础上,不断吸纳以中原文化为主的外来文化(楚文化)而形成的。    新石器时代中晚期以后,湖南有过多次外地部族或民众的大规模迁入。首先是在5000多年前从炎帝、黄帝、蚩尤直到尧、舜、禹时代的大迁徙。湖南地区古老传说认为蚩尤的原居住地在南方,即今湖南中部至湘西一带。蚩尤是九黎部族的首领,传说中九黎族的势力非常强大,逐渐向黄河下游发展。此时,起源于黄河中上游陕甘高原的炎帝、黄帝两大部族集团也先后向东发展。炎帝、黄帝、蚩尤三大部落集团为争夺土地,连续爆发多次战争。在华北平原的涿鹿,九黎被黄帝和炎帝部落联盟打败,蚩尤被杀。九黎部族大部分向南迁徙到湖南等地定居,成为三苗。古代以“三”为“多”,说明是众多的民族集团。至今湖南保留了许多关于蚩尤和三苗的传说、古歌和习俗。苗族是三苗的后裔,奉蚩尤为始祖。蚩尤与炎帝、黄帝同是中华民族的始祖。    在北方,黄帝与炎帝又发生战争,炎帝部族战败,在其首领的率领下,一部分人也南迁到湖南。《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南至于江,登熊湘”,熊湘即在湖南。炎帝在湖南留下更多遗迹和传说。因为他始作耜,教天下耕种五谷而食之,又被称为神农氏。他所属的部落是最早进入农耕文化的氏族,故称中国农业的始祖。炎帝“耕而作陶”,治麻为布,制作衣裳,日中为市,互通有无,削桐为琴,结丝为弦,作五弦之琴,弦木为弧,削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炎帝神农氏晚年到南方巡视,一面了解民情,一面尝草采药,为百姓治病。世界上第一部药物著作,据考证是成书于先秦的《神农本草》。书中云:“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典籍中还有炎帝建“长沙厉山国”的说法。《荆州记》说:“神农生于随县厉山,就都于长沙,死葬茶乡。”茶乡即今炎陵县鹿原陂。据考证,至少在西汉以前这里就建了陵墓。宋乾德五年(967),太祖赵匡胤诏令在陵前建庙奉祀。此后,历代人前往谒陵拜祖,香火不断。    尧、舜、禹时代,三苗势力强大,成为北方华夏族的劲敌,舜、禹都曾统帅大军向南方进攻,攻打三苗。相传舜南巡时途经一处,但见山清水秀,风光绮丽,顿觉心旷神怡,命人奏起韶乐,引来凤凰翩翩起舞。这个地方后来就叫韶山。孔子在齐国听了韶乐,竟三个月不知肉味。《史记》载,舜死之后,葬湘南九嶷山。马王堆出土的西汉湖南地图上还标有陵墓的具体位置。舜的二妃娥皇、女英闻舜的死讯赶来,至洞庭湖君山,波横路断,恸哭不已,泪水滴洒在竹上,留下斑斑痕迹,形成斑竹。至今君山仍有湘妃墓、湘妃祠。舜帝给湖南带来了新的道德文化。    大禹在湖南也留下许多遗迹和传说,如衡山岣嵝峰上有最早的禹碑,禹穴是大禹藏书之处。    此后,夏、商、西周王朝的势力也都达到湖南。到春秋战国时期,以江汉地区为中心的楚国疆域日渐扩大,称霸中原,南征洞庭湖以南,将这里纳入自己的版图100多年。楚国强制江北小邦和方国南迁,如将罗子国、糜子国、郧、庸的遗民分别迁到今天的汨罗、岳阳、茶陵、大庸(张家界)等地。楚国势力占据湘江流域的一些战略要地,迫使大批原住民向西、西南的山地迁徙。    秦汉以后,中原地区进一步成为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也成为政治、军事争斗较集中的地方。北方中原地区,战争连年,水旱灾害不断,民众大量死于兵灾和饥荒。相对而言,湖南战乱较少,社会比较安定,被看作偏远荒蛮之地或“世外桃源”,又有较好的进行农业生产的自然条件,因此,自汉末开始,北方人大批往南方逃亡,不少人到达湖南。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已形成严重的“流民”问题。唐代安史之乱后,北方战乱再起,又有大批人南来。因此,自汉末以后的几百年间,湖南江湖平原的楚人、巴人等一些原住民又逐渐被迫退到西南山区,和那里的原住民一起,成为后来苗、瑶、侗、壮、土家等族的先民。他们一直保持着本民族的特色和独立性。江湖平原地区则逐渐成为以北方移民为主的聚居地,成为汉民族的成员,融合了原住民和外来移民的文化特征。到宋代,又出现一次北方人口大量南流的现象。《文献通考》卷七《田赋考·屯田》载,北宋“靖康之变”,使中原百姓无法生活,被迫离开家园,出现“中原士民扶携南渡几乎千万人”的景象。他们流寓到“有膏腴之田弥亘数千里无人可耕”的荆湖、江浙地区。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元代。    元末明初,湖南遭到连年战祸,原住民大量往西逃亡到四川、贵州,大部分地区田园荒芜,庐舍成墟。明朝实行招诱流亡和移民垦殖政策,相邻省份的人络绎向湖南移民。据谭其骧《湖南人由来考》统计,先后从江西迁入的达324族,占外省人的63.1%。明末战乱,湖南各州县又广遭蹂躏,后又经历三藩之乱,长沙一带被杀“数十万口”,白骨遍野。清朝顺治、康熙到乾隆年间,多次颁布“招民开垦”谕旨,于是大量江西移民再次进入湖南。民间有“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说法。    历史学家林增平先生曾说过,大凡离乡背井,前往他方的移民,“一般都具有不同程度的开拓意识,自立自强和勤奋创业的精神”。几千年的变迁,使湖南成为以汉族为主、多民族共存的地方。先迁徙到湖南的外地移民,对后迁入者来说,也成了原住民。他们一次次带来外地域、外民族的文化,一次次进行文化交流与融合,使这里既保留了本地的文化特色,又不断吸收外来文化的精华。在学术思想、理论思辨上,有儒学、佛学与道学,理学与心学等不同学派的沟通与融合。北宋周敦颐的理学思想就是以孔孟儒学为正统,兼收道、佛思想。南宋“朱张会讲”则是湘学与闽学的交流与相互借鉴、吸收。清初王夫之博采众长,而集大成。到近代,湖南士子又吸收了国外的先进文化,从而成为多元一体、独具特色的文化形态。    在湖湘文化发展的历程中,一些代表人物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们有的如屈原、贾谊、柳宗元、刘禹锡、胡安国、胡宏、张栻等是外省籍人士,受湖南地域文化的影响后才闪烁出新的思想光芒;有的如陶澍、魏源、曾国藩、郭嵩焘等湘籍人士,则是以湖南的本土影响为根基,在省外甚至国外吸收新的思想后,丰富了湖湘文化的内涵。由此可见,湖湘文化正是在湖南深厚的地域文化的基础上与外域文化相碰撞、相结合的产物。    在中国思想史上,曾在四次重要的历史时刻出现过影响重大的思想理论大融合。第一次是在宋代,儒学吸纳佛、道思想,形成新的儒学即理学,其开创者是道州人周敦颐。第二次是清初,衡阳人王夫之集中国古代文化之大成,总结和发展了中国历史上的朴素唯物主义和朴素辩证法,使唯物辩证法思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第三次是鸦片战争前后,邵阳人魏源学习西方以商立国和民主政治,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第四次是湘潭人毛泽东,提出和实践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奠定了理论基础。四次思想理论大融合、大创新的先驱竟然都是湖南人。    四、勇于任事、不屈不挠的斗争意志    勤劳勇敢、艰苦质朴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在湖南人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从湖南的地域特点和民众源流的视角来考察,便可明了这一传统形成的必然性。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湖南地处云贵高原向江南丘陵、南岭山脉向江汉平原过渡地带,东、南、西三面高山,中部丘冈起伏,山丘占全省面积的80%,北部为湖泊平原,地势呈朝北开口的不对称马蹄形。冬季从西北南下的干冷气流长驱直入,而夏季从海洋来的暖湿气流受阻,全省冬冷夏热,春温多变,夏秋多旱,严寒期短,暑热期长。这种地理和气候环境,一方面有充沛的雨量、发达的河网、茂密的森林、湖河谷地肥沃疏松的土地、丰富的动植物和鱼类资源,为远古人群的采集、渔猎和以后发展农耕及牲畜饲养提供了有利条件;另一方面,陡岭险峻,群山阻隔,更远离海岸,与外界交往困难,加之变幻莫测的风云、滔滔的洪水,又给人们的生存带来种种艰辛。    历代迁入湖南的大批居民,来到荒蛮之地,不避艰险、历尽艰辛,他们披荆斩棘,百折不挠,其“筚路蓝缕”的精神在迁徙过程中和在新的生活地域得到增强。    在最早迁入湖南地区的移民中,蚩尤族的影响是巨大的。据《龙鱼河图》记载:蚩尤“铜头铁额,食沙,造五兵,仗刀戟大弩,威震天下”。蚩尤英勇善战,是最早的兵器制造专家。《史记·五帝本纪》载:轩辕之时,“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擒杀蚩尤”。蚩尤虽战败被杀,但他在战争中威风赫赫的英雄形象,长久地流传在民间,被后人奉为“战神”并加以祭祀。天上有一颗星叫蚩尤旗。蚩的苗拳、湘中新化等地的梅山武术,相传都源自于蚩尤。    湖南人不服气、不服输的倔强性格在知识分子身上又有其特色。王夫之抗清失败后,眼见清朝统治者对汉人和其他民族的民众残酷杀戮,悲愤不已,发誓“头不顶清朝的天,脚不踩清朝的地”。他住在衡山县湘西草堂一心著书立说,很少出门;如若出门,必手打雨伞,脚穿一种高跟木屐。    清代名臣陶澍是勇于任事的典型,他倡言“通经学古而诸致用”,“研经究史为致用之具”。在安徽巡抚、两江总督任上,陶澍将自己一贯强调的“有实学斯有实行,斯有实用”的主张付之实践。他大力整顿吏治,兴修水利,整治河工,主禁鸦片,倡导文教,改革盐政漕运,推行银本位制,经世功绩卓越,成为一代名臣。他在道光四年(1824)洪泽湖决口,运河漕运受阻影响京师粮食供应的情况下,从实际出发力排阻力启用海运,不仅节约了巨额运费,又避免了人员伤亡,为清政府改漕运为海运创造了良好的开端。他改纲盐制为票盐制,无论何人,只要照章纳税,均可领票销盐,从而废除了盐业专商,将官营改为商营,使清政府的盐税收入得到了保障,开创了中国盐政的新局面,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    清光绪二年(1876)春,陕甘总督府三声炮响,以10000多名湖湘子弟为主力的步兵、骑兵、炮兵队伍,浩浩荡荡出发,西出玉门关,向新疆挺进。当时,境外匪首阿古柏在新疆自立为王,宣布独立,实行奴隶制度,荼毒汉、回、维吾尔等族人民。沙俄趁机占据伊犁。在军机大臣文祥等人的支持下,朝廷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收复新疆。此时,清廷国库空虚,财政拮据,军费需要左宗棠自己解决,还要面对政敌的攻讦。但他决心冒着政治、军事风险,踏上收复新疆的征途。左宗棠统帅着“老湘军”及豫军、蜀军等共约7万人马,经过5年多的艰苦斗争,于光绪七年(1881)将新疆收复。杨昌浚赋诗曰:“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近代以来,湖湘人才以联袂而起、结群而强著称于世。先后涌现六大影响中国政治进程的人才群体:以陶澍、魏源、贺长龄等为代表的经学主变派;以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郭嵩焘等为代表的理学经世派;以谭嗣同、唐才常、沈荩、杨毓麟、熊希龄等为代表的资产阶级维新派;以黄兴、蔡锷、陈天华、宋教仁、焦达峰等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以谭延闿、杨度、刘人熙、符定一等为代表的君主立宪派;以及以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张昆弟等为代表的新民学会派。各个人才群体内的成员,在政治上、学术上观点比较接近,相互间交往密切。这一茬又一茬的人才群体在中国近代社会舞台上扮演了各自的角色,做出了各自的贡献。    清嘉道(1796—1850)年间,以长沙岳麓书院陶澍、魏源为首的经学主变派高扬南宋湖湘学派和清初王夫之的“经世致用”之学,把知识界从汉学训诂中解脱出来,去探讨改革弊政、拯救危机的现实问题。这种学风影响到整个近代的湖湘学子。湖南近代人才辈出,陶澍称得上是肇始第一人,贺长龄曾是他的下属,魏源在他幕中达14年之久。张佩纶赞其为“黄河之昆仑,大江之岷山”,意即陶澍是近代湖南人才群的源头。    曾国藩兴办湘军,使晚清一度出现了“中兴”的局面。“中兴将相,什九湖湘”,湘军将领及其幕僚成为当时中国政治、军事舞台的主角。整个湘军系统中位至总督者15人,位至巡抚者14人。    从清道光到民初,长沙籍的大臣、尚书、总督、巡抚、都督就有20多人,如谭继洵、谭钟麟、劳崇光、张百熙、瞿鸿禨、谭延闿、黄钺、孙道仁等等。两江总督是清王朝极为重要的官位,它管辖着当时的江苏、安徽和江西省,是清王朝财赋的主要来源。近代两江总督共30任,湖南人就占去了9位,他们是陶澍、李星沅、曾国藩、刘坤一、彭玉麟、左宗棠、曾国荃、魏光焘、李兴锐。    清末维新运动,湖南是最开风气的省份。大批热血青年聚集省城长沙,在湖南巡抚的支持下,开学会、兴学堂、办报纸、辟轮运、建工厂,搞得轰轰烈烈。维新志士中救国最坚定、最富牺牲精神的是湖南人,谭嗣同、唐才常、沈荩、林圭、秦力山等都为救国图强献出了生命。    辛亥革命又是湖南人打头阵。同盟会的创会元老79人,湖南占其l/4,达20人,其中黄兴、宋教仁、陈天华是主将。1905年同盟会成立的头两年,有会员979人,湖南158人,占16%,是入会人数最多的省份。在推翻清王朝的斗争中和后来的反袁护国斗争中,许多长沙志士为国捐躯,如蒋翊武、刘道一、陈天华、禹之谟、焦达峰、陈作新、黄兴、蔡锷等,他们都长眠在长沙岳麓山的苍松翠柏之中。孙中山在评论湘籍志士时说:“革命军用一个人去打一百个人,像这样的战争,是非常的战争,不可以常理论。像这样不可以常理论的事,是湖南人做出来的。”    清末君主立宪派是近代湖南的又一人才群体。长沙是20世纪初全国最早发起立宪请愿运动的地方,是全国立宪派的重要基地,这与当时长沙聚集着大批向往开明宪政的知识分子不无关系。这个群体中的一些人物,如谭延闿、杨度、刘人熙、符定一等,确实是一群“旷代逸才”。他们不仅推进了近代中国反封建的民主化进程,而且对发展湖南教育事业做出过巨大的贡献。    到民国以后,长沙涌现的政治、军事名人就更多了。第一次国共合作前期,黄埔军校1至5期共有学员7399人,其中湖南青年2189人,占1/4强。在国共两党长达二十多年的政权争夺战中,湖南为双方输送了大批出类拔萃的人才。国民党方面,蒋介石虽重用浙江籍人士,但湘籍将领的比例也不小,著名者有程潜、唐生智、陈明仁、陶峙岳、李默庵、宋希濂、黄杰等。在共产党方面,湘籍人才之多,更是其他省难以望其项背。开国领袖毛泽东,共和国主席刘少奇,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党和国家领导人任弼时、李富春、李维汉、李立三、朱镕基等都出自湖南。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授衔时,在十大元帅、十位大将和57位上将中,湖南籍的元帅有3人、大将6人、上将19人。以“灿若群星,辉映神州”来形容这一人才集中的情况实不为过。    近代湖湘人士勇于任事、不屈不挠的精神为何如此强烈,与湖南人的性格有关。关于湖南人的性格,《史记》称其“骠悍”,《隋书》谓之“劲悍决烈”,陈宝箴曰“好胜尚气”,长沙人章士钊亦云“好持其理之所自信,而行其心之所能安;势之顺逆,人之毁誉,不遑顾也”。这都表明湖南人确实具有一种卓跞敢当、刚劲笃实的特殊性格。直到当代,这种性格仍未改变。1959年,面对势不可挡的冒进之风、浮夸之风,只有湖南人敢于硬碰,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四人中就有三个半湖南人(张闻天是长沙的女婿,算半个长沙人)。历史证明,大凡湖南人只要认准了一个目标,有了一种思想主张,就不会轻易改变,这是近代湖南名人辈出的一个特殊的原因,也是湖南人能形成“奋斗造桥”精神的一个特殊的原因。      (作者为本馆馆员,本文参考了文选德、田伏隆主编的《湖湘文化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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